短视频江湖众生相：进城太婆为何熬夜 少女为何塑料作衣

　　上个月，29岁的农村小伙王相军刚从西班牙马德里回来。他的马德里之行，是受邀参加在当地举行的第25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，并登台向全球气候专家分享他多年来拍摄的冰川视频影像资料，希望更多人参与环境保护。

　　从一个高中辍学、边打工边旅行的穷游小伙，到拥有百万粉丝、登上国际会议的网红大V“冰川哥”，王相军打开另一扇人生新世界大门的“钥匙”，是2017年他偶然点开的一段快手短视频。从此，他的人生开始改变。

　　刚刚过去的十年，是中国社会高速发展与变革的十年，也是大众娱乐方式发生深刻变化的十年。抖音、快手等众多短视频平台的出现，让人们的娱乐方式更加多元，也打开了许多普通人的人生另一种可能。最新数据显示，中国短视频用户规模预计超过6亿人。在这个6亿人的“短视频江湖”里，既有玩家，也有看客，有人寻找快乐，有人消磨时光，还有人一夜成名改变人生……

　　刷短视频，成为张女士母亲进城后生活的一部分

　　看客

　　张女士年过六旬的老母亲

　　进城老母亲

　　熬夜刷抖音

　　“哈哈哈……”

　　深夜11点，四川南充顺庆区西华路某小区，街灯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，让房间变得朦胧，但床头那一抹手机光亮，忽然将这种朦胧打碎。

　　“哈哈哈……”突然，房间里传出一阵笑声。

　　“居然还在熬夜玩手机。”在隔壁卧室的张女士，嘴角浮起一丝无奈。她没想到，曾常常规劝自己早睡的母亲，现在也沦为“熬夜族”。

　　这一切，只因张女士在母亲手机上，下载了一款短视频APP。

　　母亲年过六旬，没文化，在川东农村待了一辈子，半年前，因需要母亲帮忙照顾孩子，张女士将母亲接进了城。她说，和很多老年进城的长辈一样，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母亲，进城后有些无所适从,“孩子太小，我平时要上班，她在家里就像孤家寡人一样”。

　　为帮助母亲缓解孤独打发时间，平时也喜欢刷短视频的张女士，在一款闲置智能手机上下载了抖音APP，交给母亲打发时间。老人虽不识字，却记住了这个APP图标，每晚上床之后，她会熟练地点开抖音，然后漫无目的地“刷”视频。“人上了年纪睡不着。”老人说，自己没有特别喜欢的视频，一般都是首页推荐什么视频，她就看什么，除了美食、搞笑视频，她对带着浓浓乡土味的短视频更感兴趣，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多“刷”几遍。

　　海量的短视频，仿佛成为老人“看”这个世界的一个新窗口，也成为她口中的谈资。比如，女儿下班后，她会眉飞色舞地跟女儿聊起刚“刷”到的某种美食制作视频。偶尔回乡下，她还会跟邻居们提起“刷”视频看到有人在山上养猪，不像村民们将猪仔养在猪圈里，末了，她还要补充一句：“那种养猪方式，猪才肯长哦，可惜我们没那种自然条件”，仿佛在证明自己仍一直关注着农村。

　　张女士觉得，短视频之于母亲就像一把双刃剑，它让母亲的生活不再单调，却又让母亲也变成了“熬夜族”。她甚至有些怀念多年前的日子，那时一家人常常围坐在客厅看电视，但谁也没想到，未来某一天会有短视频出现，而且还如此火爆。如今，张女士已接受母亲成为高龄网民，因为有网友说，“母亲”这一代人可能不太懂游戏、抖音、快手，“但她看到你玩了，她就想努力接近你的世界”。

　　其实，张女士的母亲只是一个典型缩影。刚刚过去的这个十年，一部智能手机、一个短视频或直播APP，逐渐占据我们全部的碎片化时间，躺在床上刷短视频，甚至成为许多人每天生活的“必修课”。同时，也成为许多老人试着重新“加入”这个世界的新桥梁。

　　玩家

　　高中辍学的农村小伙王相军

　　拍摄冰川成

　　“网红大V”

　　他登上国际讲台

　　除了娱乐，还有一些人的人生，因为短视频彻底改变了。

　　2010年，高中辍学的王相军，外出打工后与家人“失联”8年，一边打工一边穷游，他带着相机数年间辗转各地，走过70余座冰川。他向成都商报-红星新闻记者坦言，最初去接近冰川，是出于对冰川最原始的喜欢。2017年，他偶然接触到快手短视频，并陆续在快手平台发布了一些个人拍摄的冰川照片和视频。

　　很快，王相军发现，有人推车徒步都能在平台上引发关注并收到粉丝礼物。他觉得，自己拍摄冰川更能吸引粉丝，而粉丝们的礼物也足以养活自己。于是，他从打工的餐馆辞职，让拍摄冰川成为一项人生事业，并为此买了一辆摩托车和一些专业设备。

　　短视频，为王相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，帮助他跳出原有的圈子与眼界，人生从此改变。通过方寸屏幕，他跟亿万网友分享他的旅行经历、冰川故事。很快，他在快手平台的账号“西藏冒险王”，收获了上百万粉丝，并获得 “冰川哥”的称号。2019年12月初，这个来自四川广安的农村小伙，更是受邀登上在西班牙马德里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讲台，向全球气候专家分享他拍摄记录的冰川影像资料，希望更多人关注气候变化，参与到环境保护之中。

　　借助快手短视频平台，王相军获得了不少自豪感与认同感。2019年，他拿出10多万元积蓄，帮助父母修建新房改善居住环境，这主要是他2017年以来在快手短视频平台上通过直播和卖货攒下的。

　　王相军说，今后会花更多时间拍摄冰川，他希望人们知道，冰川是大江大河的源头，如果冰川消失，也就意味着大江大河的源头没了。

　　以“塑料婚纱”走红的左哈

　　吸金

　　乐山的山村姑娘左哈

　　穿塑料婚纱

　　走红网络

　　她每场直播收入上千

　　不止王相军，四川乐山的山村姑娘左哈，也因为一段短视频——“穿塑料婚纱的姑娘”，从此走上不曾预料的人生之路。

　　左哈，如今是一名在快手短视频平台上拥有100万粉丝的网红博主，但她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村姑娘。她的家在乐山马边彝族自治县的一个偏远山村老虎堡的半山腰上，从马边县城出发要先驱车1小时，再徒步数小时崎岖山路才能抵达。

　　左哈在家排行老二，上有一个哥哥，下面还有弟弟。因为家里穷，她读完初中便没再继续读书。2015年，时年17岁的左哈和一位老乡第一次走出大山，在成都一家餐馆当服务员，每月工资2000元左右。因为母亲出车祸受伤，2018年春节前，左哈辞掉工作回家照顾母亲。一个偶然的机会，她认识了一个做着开摩托车生意的同乡，“听说他在快手有10多万粉丝，玩直播有打赏可以挣钱，便拜其为师”。

　　2018年2月28日，左哈和弟弟一起身穿黑色塑料袋，拍了一条模仿凤凰传奇的视频。第二天一看，该视频播放量达到135万次，粉丝从原来的不到百人涨了两三万。一切来得如此突然，左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此后，她用塑料袋和薄膜制作婚纱，并发布了一段自己身穿塑料婚纱的视频，彻底火了！从山村姑娘到网红“女主播”，左哈俘获了100余万粉丝的心。

　　现在，拍视频已成为左哈每天的主要工作。视频题材，可以是做一顿普通的农家饭，也可以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途见闻。2019年12月26日，左哈更新了自己快手账号的视频，画面显示，她正在为一次即将展开的旅行打包行李，但就是这样一条简单的视频，很快便收到100余万点击量。对此，左哈一点也不意外。因为作为一名“网红大V”，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“老铁们”（粉丝）的关注。

　　如今，脱下“塑料婚纱”的左哈，会在山坡直播放羊，在山顶唱歌跳舞，偶尔，她也在直播中帮人“带货”，这也是增加收入的渠道之一。她说，每场直播大概有一两千人观看，时长一两个小时，打赏收入从1000元到3000元不等，目前平均每月收入能上万元。左哈说，自己因“塑料婚纱”而火，将来想开一家真正属于自己的婚纱店。

　　据快手平台方面数据显示，截至2019年8月，中国超过1900万人从快手平台获得了收入，其中来自国家级贫困县的用户，超过500万人，年销售额达193亿元。毫无疑问，短视频催生了无数像王相军、左哈这类白手起家的创业者，他们被改变的人生，又不断地鼓励和吸引着后来者，前仆后继进入这个行业。

　　网友拍摄流浪汉彭仁德的视频传到抖音，帮他和亲人团聚

　　短视频时代 变与不变

　　兄弟重聚

　　就在近几年，短视频也开始成为一种新的寻人途径，有人通过刷短视频，找到流浪多年的母亲，找到失散多年的兄弟。

　　2019年2月，在四川广安邻水县流浪多年的彭仁德，被当地网友将其日常生活拍成短视频上传至抖音平台。巧合的是，彭仁德一位远房侄女刷到了有关他的短视频，连忙让家人通知其哥哥，由此，失散多年的彭家兄弟得以团圆。

　　同病相“连”

　　从小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兰静，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和彭家兄弟一样的寻亲幸运儿。几年前，兰静就在快手平台上注册了账号，一开始只是想刷短视频打发闲暇时间，偶尔上传一些风景或自拍，但关注度平平。半年前，她被确诊为尿毒症，躺在病床上，她打开沉寂多时的快手账号，将账号改为“如初见《透析者兰静》”，发布了寻亲信息，希望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。“一直没有消息，我想应该是找不到（亲生父母）了。”兰静说，寻亲同时，她在快手上还关注了很多与她同病相怜的患者，去看对方直播介绍经验，然后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。

　　62岁的蒋华珍在直播乡下生活

　　退出视线

　　有人在短视频的江湖里，努力让自己成为网红，也有人在无意中成为网红后，主动终止网红之路从此销声匿迹。62岁的蒋华珍便是其中一个。这位农村老太太在抖音平台上拥有近30万粉丝。曾经，她是一个超级短视频迷，不只拍短视频，还会每天直播她在乡下的日常生活。尽管她让粉丝们不要在直播间送礼物，称做直播只是想找人聊聊天，但仍有网友揣测她是被人胁迫靠直播赚钱，此事后来甚至惊动了警方。尽管事后证明，网友的揣测都是子虚乌有，但风波过后，她还是选择了“离开”。

　　2019年8月，已成为“网红”的蒋华珍，停止了视频更新。她的女婿告诉成都商报-红星新闻记者，老太太如今进城照顾自己患病的父亲，偶尔回乡下，但已不再像过去一样痴迷短视频。

　　短视频时代 数据观察

　　每22人中

　　10人玩短视频

　　据iiMedia Research（艾媒咨询）的数据显示，预计2019年中国短视频用户规模将达到6.27亿人。据此计算，平均每22个人里，就有10个人是短视频用户。在2019年5月的第七届中国网络视听大会上，快手副总裁、企业扶贫项目负责人王强透露，快手日活跃用户（DAU）已超过2亿。此外，抖音方面公布的数据显示，截至2019年7月，抖音的日活跃用户（DAU）超过3.2亿。

　　如今，2020年代已开启。艾媒咨询分析师认为，短视频发展势头迅猛，随着未来5G商用进一步落地和高科技的应用，短视频行业将迎来新一轮创新竞争。

　　可以预见的是，在未来十年，短视频用户还将进一步增长，在新一轮创新竞争中，这个方兴未艾的娱乐方式与崭新行业，将进一步地“进化”——无论是从内容上，还是从架构与模式上，并最终影响到每一个人。

　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短视频以其参差多态的海量内容，快速易传播的“病毒扩散”，拓展了我们开眼看这个世界的广度与宽度，丰富了个人生活的另一重维度，而不知不觉中，陷入其中的你我，也正在被改变。（记者 王超）

　　原标题：短视频江湖 众·生·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