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镇西:特级教师练摊儿记
【李镇西专栏】
特级教师练摊儿记
原创作者|李镇西
6月7日是周日,又是一个好天气。
早早起来,开车至新九眼桥。把车停在附近的三官堂街,便在新九眼桥以北第二根电杆下,摆了个“代写书信”的摊儿。静候客户。
我旁边也有几个地摊:一位戴眼镜的老者摆的书摊,一位中年男子卖烧饼(同时“高价回收老酒名酒”),还有一位卖鲜荔枝。
当我坐下时,他们几位不约而同看着我,目光中有些惊异,也有一丝怜悯。
我有些尴尬,但既然出来了,那就豁出去了。
才七点过,除了少许晨跑者,行人不多。我们的摊位都还无人光顾。但大家都充满信心地等待着。
不一会,卖烧饼的第一个开张;紧接着,有位大嫂光顾了荔枝。只有我和卖书的老者无人问津。
我安慰自己,人只要先满足了物质需要,必然会有精神追求。我继续等待着。
果然,来了一个小姑娘,她先在旁边买了两个烧饼,然后朝我走来,怯生生地问我:“大爷,您真的可以帮我写信吗?”
我看她模样,十七八岁,应该正在读书嘛,怎么连信都不会写?
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,主动解释说:“我在农村,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,读书时就是作文写不好。”
“没事儿,如果每一个人的作文都好,我就没生意了。”我给她开玩笑,消除她的紧张不安,“你要写什么信呢?”
“我刚刚到成都打工,找到工作了,想给妈妈写一封短信,让她放心。”
“好,你坐下,稍等,一会儿就写好了。”我让她在我旁边坐下,便开始写了起来……
十分钟后,我把写好的信给她。付费时,她摸遍全身,涨红了脸对我说:“忘带钱了……”
我正想说:“没关系,你是我的第一个客户,开张大吉,我就免费了!”
可还没张开嘴,她说:“我刚才买了两个烧饼,正想当早点,我把烧饼给你吧!”
于是,她把两个烧饼放在我桌上便跑了。
我想到前段时间,不少媒体有许多标题为《扔下一万元便跑了》的文章。那如果此刻有记者看到,肯定会写一篇文章,题目是:《她扔下烧饼便跑了》。
就在我为小姑娘写家书的时候,我摊位前的人越来越多了,渐渐把我围住了。旁边卖书的、卖烧饼的、卖荔枝的,都羡慕地看着我。
这时候,过来一队执勤的,因为我从没摆过摊,没和他们打过交道,所以不知道他们是哪个部门的。但我看见卖烧饼和卖荔枝的很紧张,卖荔枝的甚至想推着车跑,只有卖书的老者端坐着,依然在读书。
其实我也有些紧张,因为知道他们可能会管我。但怀中一张刚刚办下来的《摆摊证》给了我一丝侥幸:应该不会有事吧?
他们走到我身边,检查了我的证件。我除了给他们看崭新的《摆摊证》,还特意给他们看了我的《正高级教师资格证》和《特级教师证书》。
“我是合法经营……”我嗫嚅着,有些结巴,“政府,政府……现在不也提倡,提倡嘛……”
他们看了所有证书,没说什么,便走了。我松了一口气,擦了擦额上的汗。
可一位队长模样的人又折了回来,朝我走来,我的心又提起来了。
然而他面带笑容,问我:“您(我没听错,他的确说的是“您”)摆摊是个人行为吧?”
“是呀!”我答道。
“您没有和谁联系过吧?”他又问。
我更加迷惑了:“没有呀?我不知道摆个地摊还要给谁联系。我想摆,于是办了证,今天就出来了。”
他似乎松了一口气,然后对我说:“哦,给您商量个事儿,是这样,您摆摊的事,可不可以算作我动员的呢?”
我简直听不懂他的话:“什么‘动员’?我不认识你呀!”
他给我解释:“我们现在有任务,要求每一个人发展三个地摊,以推动地摊经济的发展。我想把您算在我的任务指标之内。”
“哦,是这样呀!”我明白了。
“行吗?帮个忙。”他的表情简直有点谄媚,笑容愈发迷人。
我说:“没问题。”我心中升起一股扶贫的责任感,甚至崇高感。
他满意地走了。
可就这几分钟,我的摊位前已经人山人海,惊动了附近的交警。他们过来,对大家说:“注意秩序!顺着街边排好队,一个一个地来。”
我的客户们很温顺,很快便排好队,虽然有几十米长,但确实不影响交通。
警察叔叔很满意地走了。
客户们的要求五花八门。有小伙子请我帮忙写求爱信;有老太太请我给儿子写催婚信;有老大爷请我代写一封感谢信,感谢一位老中医治好他多年的老寒腿;还有几位大嫂请我帮忙写举荐信,说她们所在社区主任非常爱民,非常敬业,她们想给上级推荐,让这位社区主任当市委书记,造福更多的百姓;还有一位高考落榜的姑娘要我代写遗书,她说连续三次没考上大学,没法活了……
除了遗书我没写,其他的要求我都满足了,每个客户都心满意足地离去了。连那个原本要我帮写遗书的姑娘,也放弃了轻生的念头。我劝她说:“姑娘啊,眼看国家就要进入全面小康社会了,好日子还长着呢!你怎么能轻生呢?”离去的时候,她不住地说“谢谢”,还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有一个看上去像农村来的老大娘,对我说:“我儿子在市里当公务员,最近来信给我说,他被提拔当副处长了。”
我说:“哟,儿子这么有出息!那我得祝贺您啊!”
谁知他叹了口气:“可别祝贺我了,我正着急呢?”
“您急什么呀?”我问。
她说:“都说现在官不好当,是什么高、高、高……”
“高危职业!”我补充道。
“对对对,就是这么个说法。”她说,“我们邻村一个孩子当了局长,没几年就被抓了,说是搞腐败。我怕我儿子也被抓。所以,我想请您代我给他写封信,叫他别当什么副处长了,安全要紧!”
我对她说:“大娘,您也不能这样说!咱共产党的干部绝大多数还是好干部嘛!再说现在反腐这么厉害,有些干部想腐败也越来越难了!儿子当了干部,就是为人民服务,你告诉他做一个心中装着老百姓的好官,像焦裕禄,像孔繁森,不就可以了吗?”
她看了看我,点点头:“嗯,您说得也对,好,就这样写。您就对他说,把每一个老百姓都当成我一样……”
我没听懂:“当成您一样?”
“是的,把老百姓当成自己妈!我儿子对我可好了,告诉他,他怎么对待我,就怎么对待老百姓!”
“好!”我想起,当年焦裕禄在大年除夕去看望村里一位贫困户,大娘眼睛瞎了,看不见,问:“您是谁呀?”焦裕禄回答说:“我是您儿子!”
一时间,我竟然有些感动。
大娘走了,又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,她的要求很特别:“请为我写一封绝交书。”
“啊?”我吃了一惊,“写给谁。”
“我老公,我要和他离婚!”
“结婚多久了?”
“今年春节。”
“啊?这才几个月呀!为什么要离婚?”我问。
“蜜月期间,他每天半夜起来看方方日记,严重影响我们的生活质量!我实在受不了了!”她越说越气愤。
我劝她:“这不都过去了吗?”
“是过去了,但他至今挺方方,我不能和一个汉奸生活!”她斩钉截铁地说。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只好说:“我真的不会写。再说,离婚直接去民政部门办理相关手续就可以了,不必先写什么‘绝交书’。”
轮着一位中年妇女了。我一看,这不是我二十多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吗?
她说:“李老师,我不是请您写信的,我是想咨询中考作文,我孩子今年中考,她作文不好……”我这才看清楚,她旁边还有一位初中生模样的女孩。
这显然超过我地摊的业务范围了,但因为是我的学生,理应特殊关照。
“这……我得想想。”我略一沉思,说:“这个话题很大,三言两语说不清楚,不过可以让她背几篇范文,写人一篇,写事一篇,写理一篇,一字不漏地背熟,装在肚子里,到时候根据题目临时加工组装。”
母亲赶紧拿出小本子记录,直说:“好的好的。”
“另外,我有一个好朋友,是一个语文特级教师,他有一个很好的考场作文套路,我可以推荐给你……”
“太好啦!”母亲说。
我说:“你叫孩子记住一句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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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编辑:马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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